暮春的槐花香裹着蝉鸣涌进老院时,我正蹲在葡萄架下擦拭那双磨破了边的帆布鞋,那是一九九四年,甲戌狗年,母亲说属狗的人天生带着股韧劲儿,像山涧里啃食青岩的石羊,认准方向便绝不回头,我的书包里塞着皱巴巴的素描本,纸页间夹杂着碳铅与汗水的痕迹,每一笔都勾勒着美院附中的轮廓——那个承载着我全部憧憬的地方。

课堂上的粉笔灰总在阳光里跳着细碎的舞,我却常望着窗外发怔,美术老师用沾满颜料的手指敲打我的课桌:“基础尚可,但缺了股狠劲。”这话像根刺扎进心里,倒逼着我每天天不亮就摸黑去河边写生,露水打湿裤脚,画板支在芦苇荡边,晨雾中的渔舟、汲水的村姑、晾晒的蓝印花布,渐渐在我笔下有了呼吸的温度,铅笔与橡皮反复较量的痕迹,成了少年时光最深刻的印记。
盛夏的知了叫得人心慌,父亲把攒了半年的烟钱换成报名费塞进我手心,火车站台蒸腾着滚烫的水汽,他粗糙的大掌按在我肩头:“娃属狗,该出去闯闯。”绿皮火车碾过钢轨的哐当声里,我抱着画具蜷缩在硬座角落,看沿途风景从麦浪翻滚到丘陵起伏,邻座大叔掏出咸鸭蛋分我半个,油亮的蛋黄滴落在速写本上,晕染成一团暖黄的光斑。
美院考场外乌泱泱全是人,有人捧着名家画册临摹,有人焦虑地啃指甲,我铺开自带的宣纸,笔尖触到纸面的刹那突然平静下来,三天三夜连轴转的考核中,石膏像在我眼里化作会说话的老友,静物组合里的陶罐仿佛盛满了故乡的月光,放榜那天飘着细雨,我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堆里找到自己的瞬间,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。
如今案头的青瓷笔洗仍养着片荷叶,每当新学生问起成功秘诀,我总会想起那个属狗的夏天,梦想从来不是悬在天际的星辰,而是需要俯身耕耘的土地,就像老院里的葡萄藤,只要根系扎得深,终能在岁月里结出紫莹莹的果实。